拔牙记生活散文

阴暗的天空似一张吸饱了墨的宣纸，黑压压的，随时都可能不顾一切的扑向大地。潮湿，阴冷的风迎面吹面来。我拉紧身上的披肩，寒风刺骨，风无处不在，它们顺着我的衣领，袖口，企图钻进我原本冰凉的身体里。

其实回家的路也不过只有十分钟，今天的这十分钟，我走的异常艰难。从医院里出来，就感觉全身冰凉，手里拿着那颗刚刚从嘴里拔出来，裂成两半的牙齿。嘴里拔牙的伤口依然很痛，可是更疼的却还是在心里。俗话说：身体肤发受之于父母，不敢轻易遗弃。更何况是牙齿，与你同生共死了这么多年。记得小时候换牙齿，大人说上面掉落的牙齿要往下扔，下面掉落的牙齿要往屋顶上扔。这样新牙就会长的快，并且新牙长出来还好看，不会长龅牙，豁牙，大板牙。长大以后，学了一些知识，发现这一说法毫无科学根据，无非就是给孩子们一个念想，希望牙齿尽快长出来。但是小时候的我对此却深信不疑。掉了下面的牙齿，我会认真的把它扔到屋顶上去，要是掉了下面的牙齿我会很小心把它扔到床脚，有时候贪玩，嘴里有牙齿脱落，却忘了这是从上面掉下还是从下面掉下的，用舌头在嘴里摸索半天，值到确认具体的位置，才敢把这颗牙齿扔出去。也见过许多小孩子的牙齿长的残差不齐，幼稚的我固执的认为，是他们的.牙齿掉落了以后没有按方向乱扔，所以牙齿便乱生。

20岁左右，长智齿了。就是我们所说的最具有智慧的牙齿。被看作是“智慧到来”的象征，故称它为“智齿”——智慧之齿。那段日子真是难熬啊。白天黑夜的疼，疼的人睡不着觉，吃不下饭。左边腮帮肿的老大，实在受不了，去看牙医，医生说，牙齿发炎了，还有点往外斜，先给你开点药，药吃了以后不疼了再来，这个牙齿长歪了还得拔。回去以后吃了药，牙齿疼的好点了。就把医生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了。打针吃药我不怕，我就怕拔牙，身体肤发受之于父母，定要爱惜，不敢随便抛弃。好歹这颗牙齿算是保住了，从此居然再没有犯过病。

同事和朋友们每当牙疼的时候，就无不羡慕的对我说道，你看你那牙齿多好啊。又白又整齐，啥都能吃，冷热酸甜，软的，硬的，也不用顾忌什么，想吃就吃。是啊，牙口好，胃口就好，吃嘛嘛香，身体还倍棒。牙长得坚硬，咬核桃，嚼蚕豆，豌豆，嘎嘣脆，钳子似的，无坚不摧。

转眼之间，我的而立之年就来了。才过完生日，牙齿就火急火燎的疼起来。无论是水还是食物，只要是碰到了那颗病牙，就疼的直冒冷汗，白天还好说，到了晚上，牙齿的疼痛从嘴里蔓延到脸上，然后到脑部神经，根本就无法入睡，老公说，疼成这样，赶紧看医生啊。在家吃了几颗消炎药，还不见好，真没办法了。这才想到去看医生。

以前和牙医打过几次交道，发现他们拿病人的痛苦根本就不当回事，他们见多了这样的病人，早已见惯不怪了，手里拿着冰冷的医疗工具，钳子，镊子，钻牙的钻子，看到他们，我突然想了装修房子的师傅，他们也是拿着电动工具在房子上打磨，钻孔。

牙疼不是病，疼起来真要命。虽然害怕，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医院。找我一个医院的朋友打听，看谁的医术好一些。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年轻的男性医生，说他的医术不错，医院里大部分内部职工看牙齿，都找他。朋友领我进他的牙科门诊时，他正在给一个小朋友看牙齿，而我前面也等着好几个人，我坐在靠门边的椅子上，病房里到处弥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。走廊里不时传来小孩的尖叫声，哭闹声，撕心裂肺，肝肠寸断。年轻的医生一边安慰小朋友，一边给他上药。朋友正在上班，不能在这里久等，给医生打了一声招呼就准备走，我大概是被孩子的哭声吓怕了。拉着她的手，问她，这个医生真的医术好吗？朋友说，好，很好，他拔牙齿最快了，从来不拖泥带水，一次拔出。我一听，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。他拔牙齿这么有名，可我今天不拔牙齿啊。朋友说，没事，一会你让他看看。

我忐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，轮到我时，战战兢兢的躺在医生治疗牙病的椅子上，心扑通扑通乱跳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这位年轻的医生，医生虽然戴着白色的口罩，穿着白大褂，眉宇之间仍然掩饰不了他的帅气。因为是朋友介绍来了，医生和我说话的口气很和气，一边消毒，清洗，一边问我，哪颗牙齿疼？疼了几天？以前疼了没有？我一边回答他的话，一边紧张的看着他手里的医疗器具，。医生说，是第三磨牙与第四磨牙之间有一个很大的蛀洞，已经很深了，蛀洞接近牙髓，难怪你会剧烈的牙疼。怎么到现在才来？刚开始出现蛀牙的时候就来补上多好，也不痛苦。

我有些不服气的说，蛀牙，不可能啊。我牙齿好着呢？医生拿来一面小镜子，让我自己看，我这一看不要紧，还真吓我一跳，半个牙齿都黑了。我急忙问，那现在怎么办？先治牙疼，我先给你上药，等牙不疼了再来给蛀洞补上。说完拿药给我上那颗蛀牙上，刚一上，我就尖叫起来，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真的很疼，就那样叫的很大声，医生有些有些生气了。叫这么大声做什么？幸好现在没有人。有人也被你吓跑了，你可真娇气。然后医生又告知我一不幸消息，我的另一边牙齿也有蛀牙，需要治疗。先把左边的牙治好，再去治右边的，总得留一边牙齿吃饭吧。

接连换药，拔了牙髓，牙不疼了，要补牙了，医生脚下有一机关，一踩，牙钻就卡卡地响，让人想起装修师傅手里的电钻，手法倒也很熟练，三下五除二，牙钻把牙洞周围黑色的坏死部分磨去，然后又接连上了几次药，最后总算是把牙补上了。医生又嘱咐，拔了牙髓的牙齿，很脆弱，需要用牙套把牙保护起来。好吧，那就接着治吧。没有牙髓的牙就像大树没有根一样，是死牙，没有生命力了。

春节将至，事情又多了起来，想想这段时间牙也没疼，就好了伤疤忘了疼。大年初二，在妈妈家吃饭，大人小孩围了几桌子人，山珍海味，八珍玉食。让人目不暇接，口水直流。管他呢，先吃吧。面对这么多美食，哪儿管的了那么多。吃的满嘴冒油，酒足饭饱之后，又瓜子，水果的一通乱吃。牙齿终于忍受不了我这般折磨了，只听嘴里一声响，嘎嘣，是牙齿裂开的声音。起先我也并没有太在意，以为还可以再补救。

回家以后，找到那位年轻的医生，这次医生真的很生气了。说，不是让你不要吃太硬的东西，不是让你过一段时间再来的吗，现在好了。牙齿从中间裂开，需要拔出来。我一听，也不乐意了，说，不拔可以吗？医生很严肃的说，不拔不行，必须拔，牙根已经断了，没办法补救了。拔了以后再装一颗烤瓷牙，也不影响美观。

医生的话说的很清楚了，不拔不行。我一心想要保住这颗牙齿，又去了本市最有名的牙科，得到的结论还是一样的，必须拔。这下可难住我了，拔牙的勇气我还没有，又拖了几天。吃饭用右边的牙齿，食物一进口就滑到右边咀嚼。有时不慎，饭粒或是菜叶陷进左边大牙，牙根就一阵钻心的疼痛。实在不行，又鼓起勇气，去医院，依然找那个年轻的医生，医生看见我来了。也没有多说话。示意我躺在椅子上，一边消毒，清洗。一边很轻松的对我说，其实拔牙也没有什么的，我一会给你打麻药，拔牙就一点也不疼了。你不要紧张，一会就好。他仍然不慌不忙的拿着拔牙工具。我闭上眼睛，安静的躺在椅子上，那一刻，我觉得人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。麻醉的时候，想起李碧华在她的文章里说，有些感情如指甲，剪去了还会重生，无关痛痒，而有些如牙齿，失去了，永远有一个伤口，无法弥补。我在心里默默念叨，不是我不要你，是因为无法留住你。医生在我嘴里敲打着，当真是连根拔起，绝不拖泥带水，盘子里有一颗血肉模糊的东西，那是我牙齿，它刚刚脱离我的身体，还带着我身体的温度。我有些悲哀的看着它，用一个瓶子把它装起来，我知道这次无论是把它抛到天上，还是把它埋到地下，牙齿再也不可能长出来了。我带着刚刚脱离我身体的牙齿，慢慢的往家里走，路边的玻璃橱窗里，映出一个面脸憔悴，头发凌乱的女人，那是我吗？阴冷的风一阵阵吹来，我试图用披肩将我的这个身体包裹进去。回家的路太漫长，步步艰辛。

到家了，进门直奔床上，整个人似瘫了一般，浑身无力，意志彻底崩溃，终于忍不住了，把自己蒙在被子里，嚎啕大哭。老公下班回家，看见我这样，也慌了，自从和他结婚以来，我什么时候这样哭过，忙前忙后的端茶伺侯着，折腾一阵子，我也累了，睡着了。

醒来以后，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，昨日阴霾的天气已经消失不见了。经过一夜的休整，心情也不如昨天那么糟糕了，推开窗户，明媚的阳光扑面而来，带着雨后的芳香，空气中弥漫着暖暖的，甜美的味道。

血肉模糊的，绝然是最难以割舍的。人的一生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以后，才知道珍惜，如果趁蛀牙初形成时期就治疗，何须现在这般痛苦。牙痛如此，人生亦如此。人的生命始而渺小，微弱，然后强健壮大，最后归与消亡。期间幸福痛苦、顺境与逆境相携相伴，也要经历种种磨难。蛀牙要从早期就开始医治，灵魂的劣根性也应及早发现，并及时进行救治，剔除劣根，完善自我。